【季然】沙洲（六）【完】
抱歉抱歉我隔了这么久才更新QAQ 但结尾并不是草草收尾，按照大纲正好应该到此结束，六章刚刚好。
【沙洲】
（六）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秦风·无衣》
休假结束之后转眼又是年关，市刑警队的任务和往年一样繁重。去年年关季白正在医院住院，伤愈归队还不到一年就再次投入年底的重重例行工作，倒也没有丝毫的生疏，不过局里念他伤病的原因，还是尽可能让其他人帮衬，战厅反复强调，人手不够可以再调，不可以亲力亲为，季白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不想兄弟们太累，一方面从各个分局和派出所征调了一些信得过的刑警队员合力帮忙，一方面也通力与其他部门包括邻郊市区县的刑警队保持密切的沟通，协同工作。李熏然想着自己刚刚调过来，不想给季白丢了面子给人说闲话，前后跑得很积极，交到他手里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出色，其他组的事情也会揽过来一起处理。季白也是一样，这才刚开始，公务员系统内人情关系复杂，即使是相对单纯的刑警队，也不想让李熏然因为自己的缘故被人看轻了，便有意避免在正式场合跟他交往过密，只偶尔带他出一下任务，主要还是放任李熏然自己去跟别的案子，一队二队还有各分局派出所满地跑，让他跟警队里里外外的人熟络起来。季白毫不怀疑，以李熏然的能力，很快就能在队里站住脚，甚至成为自己手下数一数二的得力战将，现在只是需要时间让其他人也看到这一点。
不过等到一月底学生们开始放寒假，春节也步步邻近的时候，季白有意识地坚决贯彻战厅的指示，调动更多的人来处理种种工作，尽可能给队里的人多调休，尤其是家里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的老李、二队的老张，自然还有李熏然。奇奇夏天就要中考了，寒假之后学校开始补课，晚上七八点才放学。季白在队里走不开，干脆收拾点东西搬到市局宿舍，把自己的私车交给李熏然，让他下班了带着饭菜去接奇奇放学。来来往往地李熏然也熟了，也不跟季白客气，反正补课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真到了过年的时候，该铺开的巡逻监察网也都按部就班地在霖省各地展开了，这年他们运气也不错，没有遇上多少重案，以往过年时常常有重大涉毒案件，季白在霖市工作以来几乎有一半的春节都没能在家安心度过，基本都是在边境或是缅甸，当然去年躺在医院另当别论。今年除了日常的倒班执勤，警队倒是罕见地清闲下来。除夕夜按排班表李熏然不用值班，早上就回去买菜做饭跟奇奇一起做准备年夜饭，晚饭之后便像往年一样带着奇奇来医院里陪在郑所长身边，和他说说话，在病房里看春晚。医院在中心城区边缘，城区内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不过隔着几个街区倒是热闹，李熏然在窗前望着远处并不盛大也并不喧闹的灿烂烟火，跟远在潼市的家人通着电话。
“我挺好的……恩这几天走不开，看初五之后如果有假的话能不能回来……恩我知道……对不起爸，我过年都不能回来……或者我十五之前回家住几天吧，回头我看看队里的情况再说……恩……恩……好……对……主要是我刚刚来才两个月，还是少请假吧……行，好的……”
季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带了不少新鲜水果，还有三大饭盒打包好的饺子。
李熏然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季白和奇奇刚从卫生间洗完水果出来。“季队，你怎么会过来？”
“除夕了，过来陪你们吃顿饭。”季白递给李熏然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我就猜到你们肯定在这儿。先吃点水果，一会儿再吃饺子。”
他一边往碗里倒着袋装酱油和醋，一边解释着。
“北方人过年总是要吃饺子的，奇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白一脸得意，“我跟食堂师傅关系不错，每年都让他包点饺子，他也是北方人，这些都是亲自包的，可不是外面买的。”
“季队，你也不回家吗？”李熏然啃着苹果问。
季白抬头扫他一眼，“我们这行，过年哪回得了家，今年除夕不值班，能自己自由地过个年已经很幸运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当警察呢？”奇奇拽着葡萄问。
李熏然和季白对视了一眼，彼此了然。
“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当警察，就是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姑娘小子，都能像你现在这样，看着电视，吃着饭菜，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欢喜地过年。”季白剥了个猕猴桃放在碗里递给奇奇。
“那你们呢？”奇奇并没有伸手去拿。“爸爸现在醒不过来，你们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臭小子，过年的这说什么话呢？”李熏然直接上来拍他脑袋，奇奇一闪身便躲开了。他固执地追问着，“你们也会这样吗？”
“我不敢保证，但你得相信我，我们，包括你爸爸，我们每一个人，绝对不会轻易把自己弄成这样，除非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值得我们用生命去保护。”
“那你们现在给我保证，绝对不会像爸爸这样。”
季白放下碗，看看李熏然，垂眼笑了笑，“哎，你俩还真像。好，我向你保证，一直好好的，能给你带好吃的，以后还能带你去北京玩儿，让熏然带你去潼市玩儿。喏，熏然，该你了。”
“我也保证，以后带你去吃潼市的海鲜，去八大关骑车兜风，去泰山顶上看日出。”
奇奇摆摆手，“哎，你们太假了，太假了，刚刚才说没什么假的，现在泰山都来了。”
“你看看，我说的多实在，你那都跑偏了。”
“那你信不信我？”
奇奇想了想，“恩你先跟着季白哥练壮实点儿我就信你。”
“你小子！居然敢还嫌弃我！”
季白在一旁哈哈大笑，一边开了饭盒盛出饺子分给他们吃。“行了行了，奇奇，我答应你，绝对把他练出来。熏然你就等着累死吧！”
“你们过年能不能说点吉祥话？这都什么毛病啊？”
奇奇居然这么快就倒戈季白那边了，李熏然颇不痛快，掰开筷子就闷头吃。恩，味道真的不错。
像约好了似的，三月一过，霖市便倏地一下忙碌起来，似乎打定主意让大家春节好好放个假，然后再把攒的案子一股脑儿地扔过来，叫他们忙得没日没夜。李熏然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警队，跟着大胡猴子他们在季白队里一起出任务，湖区的杀人案，金融中心大楼停车场的绑架案，市郊的儿童失踪案，甚至还有南边工厂的火灾事故，连着三个多月他几乎都没法回家陪奇奇，季白也没法给他挪假，现在李熏然已经是警队里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队里离不得他。到五月底终于缓和了一周，季白给队里放假修整，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轮休一阵子，按往常的节奏，到六月底暑假到了，又要开始忙起来了。李熏然借此特意把假排到六月中旬，好一心在家里陪奇奇备考，学校里六月初就没有课了，让学生们自由选择到校自习或者在家复习。李熏然正好在家，奇奇也就不去学校了，李熏然在身边，他更安心。
原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季白给李熏然延长了假期，直到中考结束之后的周一再回来上班，李熏然每天烧鱼烧鸭陪在奇奇身边。可就在离中考还有十天的时候，潼市来了电话，李局长在行动中身负重伤要动大手术，熏然必须立刻赶回去。
他手忙脚乱收拾好了东西赶到机场，想了想还是没给季白打电话，而是给他发了很长的短信，拜托季白想想办法一定照顾好奇奇，把家里还有多少饭菜，中考考点离家的位置远近，身份证准考证放在哪个抽屉，奇奇喜欢吃哪些菜，等等诸多事项一并写清楚了告诉他。等季白看到短信慌忙回电话的时候，李熏然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无法接通。
所幸这会儿警队工作并不繁忙，季白跟奇奇商量着，还是让奇奇住到季白自己的家，这边离考点更近，方便中午回来休息，也正好让奇奇提前习惯一下季白家里的环境，以免考试中间有任何不适。季白请了年假，每隔一天就回家陪奇奇，按李熏然的嘱咐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菜，或者把菜买去给食堂的师傅让他们烧出更好吃的菜再带回家。他甚至还托朋友从北京寄来了各种北京市重点中学的一些辅导教材，让奇奇捡一些用得着的翻来看看，在家的时候，他也帮他辅导数学和物理，毕竟季白自己当年高中一直是物理课代表，数理化成绩非常出色。
一个星期之后，李熏然才终于来了电话，隔着话筒季白都能听出他的疲惫。
“怎么这么久才打电话过来？李局长还好吗？”
“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我陪着呢。之前一直不敢给你们打电话，我收不住，怕把情绪传染给你们，影响奇奇考试。”
“你呢，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季白感觉他似乎闭着眼在说话，“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医院还能有歹徒啊。”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得提醒你，你可别掉以轻心，如果李局长的案子危险性很高，你们可得安排专人看护，光你一个人肯定不行，我听你声音都累坏了。”
“知道，没事儿，这次问题不大，局里评估过了，爸爸住在陆军医院高级病房，挺安全的，放心。”
“行，那就好。你也多注意休息，关键时刻你更不能倒下。”
“我这几个月跟着你东奔西跑的，早就练壮实了。”李熏然的声音又低沉又迟缓。“奇奇睡了吗？”
“睡了。”
“他这段时间睡得好吗？情绪怎么样？你给他做好吃的了吗？”
“你有时候比我妈还唠叨，你知道吗？”
“我问你话呢。”
“他挺好的，一切正常，有我给他做饭吃，他都胖了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肯定是让食堂做好了端回来的。”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食堂饭菜油多，你让师傅少放点油盐，清淡点。”
“我知道，我打过招呼了，我们北京人比你们吃的都健康好不好！”
“你平时不就爱那些大辣的大油的菜吗？”
“那是我，给孩子哪儿能吃那些啊。”
“你知道就好……”
李熏然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这会儿半晌都没说话，季白听着他的呼吸，想着他是不是睡过去了，但是又舍不得挂电话，就静静地听着。
“季白……”
“嗯？我听着呢。”
“谢谢你这么用心照顾他……”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季白突然很想闯进电话那头好好抱抱他。
考前的几天，李熏然每天都给奇奇打电话，听他说说这说说那，聊聊这几天的球赛，霖市的天气，季白做了什么好吃的，潼市新上了什么海鲜。中考的那两天，季白全都请了假，怕路上交通出状况，穿上制服骑上警用摩托车接送奇奇往返考场。他风驰电掣地在路上穿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季白哥，我觉得你好像我爸爸……”季白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揪紧了，身后奇奇的双手揪紧的不仅是他的警服，还有他的良心，他作为警察，作为男人，作为一个和父亲一直都不甚亲近的儿子，作为冷面无私的领导，作为孩子们又敬又怕的警察哥哥的心。他突然就明白李熏然两年前的“自暴自弃”了，但又如此庆幸，他终于领着他从自己给自己画的监牢里走了出来。
考完最后一门，季白接上奇奇就下馆子去了，“你熏然哥不是一直嘱咐说不让你吃大辣的肉么，这会儿终于考完了，我带你去好好吃一顿，馋死他！”哥俩儿大快朵颐之后双双肿着嘴唇回到季白家里，霖市那天突然开始罕见地闷热，季白开上了空调逼他穿上长袖睡衣钻进小薄被子，“等你熏然哥回来，要是看你发烧了感冒了头疼了，一准得骂你。”
奇奇就在被子里笑，“季白哥，你现在越来越像他了，唠里唠叨的。”
季白直接把自己的被子摔他脸上，“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了？我可是能打得你满地找牙的！”
“你才不敢！”
“我怎么不敢？”
“熏然哥会教训你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跟他谁比较厉害？”
“我知道，熏然哥说你厉害。”
“这还差不多。”
“但你会让着他的对不对？”
季白挑了挑眉毛。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搞。
奇奇关了灯，偷偷从被子里又把双手伸出来。“季白哥，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考得特别好！”
“我知道。”
“这你都看出来了？”
“我可是刑警，何况你那些小表情小动作，还有今晚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谁看不出来啊？”
“说不定，我真的能去师大附中呐。”奇奇双手枕着脑袋，“到时候，我就可以去住学校宿舍了，你和熏然哥就能安心工作，不用天天操心我吃饭上学了。”
季白又把他的手拽出来塞进被子。“你去读最好的高中，是因为你配得上，而且你在那里会更棒更出色，不是因为我们，知道吗？”
“是因为我自己，也是因为你们。”奇奇又把手拿了出来，他转过头枕着脑袋看着季白，“季白哥，熏然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像你这样的刑警，他从没说起过，但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季白也枕着脑袋看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很喜欢你？”
季白看着他，没说话。
“你刚到沙洲来的时候，他一直躲着你，他害怕见到你，怕见到你他就忍不住想追随你。熏然哥从来不会对谁发脾气的，他说是因为你擅自作了决定没考虑他的想法，我从没见到他那么生气过；还有，你去外地工作那次，他整整两天没给我打电话，他从来不会连续两天不跟我联系的，从来没有过，除了这次，不过这次他也提前跟我说了，而且也有发短信；还有这次……”
“我知道……”
“这你也知道？你真有这么厉害？”奇奇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这明明只有我才能发现！”
“你这个小大人，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白哥，我读高中之后，熏然哥就能解放了，他就能跟着你去做他最喜欢做的刑警工作了，但是我知道他没有你厉害，他说你是最厉害的，你能不能也像他照顾我这样好好照顾他？爸爸也不能陪在我身边了，我不能再没有他……”
季白很久没有过落泪的冲动了，许是他太久没有跟孩子接触，也或者是奇奇太懂事，远超过他这个年龄地懂事。他把孩子搂进怀里，“放心，我一定做到，你季白哥可是最厉害的！”
九月初奇奇顺利进入霖省师大附中就读，李熏然也终于从潼市回来了。归队后不久，省公安厅按照部里的部署，再次启动四国东南亚缉毒联合行动，尽管战锋有保留意见，但上级还是决定委派曾经深入缅甸老挝境内的季白带领行动队代表中方开赴中南半岛执行任务。没有任何犹豫，季白把李熏然列入了行动队名单。
收拾好行囊，他们在省厅集合，和医疗分队一起出发。季白在楼上汇报完情况，下来见李熏然立在一楼大厅外的台阶上，秋日的斜阳把他笼在金灿灿的光芒里，在台阶上投下一折一折的阴影。
季白快步走过去，“第一次出境执行任务，紧张吗？”
李熏然转过身来，他摇摇头，看着季白，“有你呢。”
季白勾起嘴角，抬脚走进光芒里，和他并立。他伸出手去握住李熏然在太阳下微热的手，“准备好了吗？”
夕阳照进季白的眸子，把他原本深邃沉郁的瞳色映得透明浅亮。
李熏然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逆着光线，坚定地望着季白，像极了季白平日里的目光。
“我准备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