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You'll never walk alone. 陪你细水长流.

【季然】Your Hands Are Cold

【Your Hands Are Cold】


(此标题来自2005年版电影《傲慢与偏见》原声带和一句台词:Your Hands Are Cold)


       李熏然第一次知道季白有手脚冰凉的毛病,是在来霖市警队报道之后的第一节训练课上,他的拳头和掌心砸在身上冰锤一般,带着西伯利亚广阔冰原上呼啸的北风,迅雷不及掩耳扫遍全身,电光火石间偶尔还会看到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从生理到心理都令人胆寒。末了季白甩下一句,原来06级全能冠军就是这个水平,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

       李熏然被羞辱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不甘心但又偏偏不敢追上去怼回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在02级全能冠军面前确实一败涂地。副队长过来把毛巾拍他肩膀上,递给他一瓶水。

       头儿常年手脚冰凉,搏击时那滋味很不好受,慢慢你就习惯了。

       李熏然咕咚咕咚半瓶水下肚,冰凉的水汽渗透进五脏六腑,却在心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连着一个月的时间,李熏然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曾经有连续的一周,他每晚都能梦到季白冰冷的力度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嘲讽。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能在季白凌厉的攻势之间闻到呼啸北风中青草的气息,那股鲜活生命的味道带着凛冽的呼吸进入他的鼻腔,在潜意识里告诉他,寒风之外也有高高挂起的太阳。青草的气息一天一天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浓烈,这太阳也就一天一天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阻挡,李熏然于是终于能在睁不开眼的寒风中看清方向,找到前行的路。

       季白的双手依然毫无温度,不过砸在身上不再是来着末日冰原死寂的噩梦,而是像某种裹挟着不可磨灭的旺盛生机的严寒试炼。

 

       这是给你的。

       李熏然泡好滚烫的姜茶递给季白。

       暖手。

       没关系,我从小就这样。季白的声音里带着从根上长出来的拒绝。

       太阳洒在季白身上,让他的眼神显得不那么深邃,给了李熏然一些坚持的勇气。他举着茶杯丝毫没动。季白看着李熏然的眼睛,伸手接了过来。姜茶很烫,烫得他缩不回手,下意识地觉得舒服。

       后来李熏然才发现季白的瞳色其实并不深,恰恰相反,在亚洲人中算得上是相当浅的棕褐色,这和他深黑的短发、偶尔冒出来的深黑的胡茬还有半棕的肤色并不相称,是他平日里的眼神,带着很多不可捉摸的情绪和难以估量的距离,显得深不见底。但当李熏然第一次在近身搏击训练上把季白撂倒压在身下的时候,他的半张脸映在朝阳下,李熏然能很清楚地看到季白的眼睛,谈不上清澈见底,但和他的双手不一样,那是一双带有温度的眼睛,像极了李熏然隔三差五递给他的姜茶。

 

       季白其实早就发现李熏然有一双异常浓黑的眼睛,挺直腰背朗声报出自己的名字时目光灼灼,像两盏灯,在墨色的水帘后闪烁。

       他把李熏然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垫子上的时候,墨色的水帘愈发深邃,那两盏灯却愈发明亮,透出水墨浮动着,像夜里深涧底部微微颤动的月光。

       这月光一天一天向他漫过来,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度,直到有一天季白突然意识到,这月色是一味沉在褐色杯底的姜片,一杯一杯地见了底,才能看见藏在幽幽茶香里的泉眼,汩汩流淌出的热气,润物细无声地从胃里缓缓蔓延至指尖。


       季白这种体质有时候很迷惑人。

       入队报道的第一天,和季白握手时李熏然并不知道来自掌心的冰凉是体质的原因,他以为一位优秀的刑警就应该有这样摄人心魄的气质。然而后来从他手里接过来文件,递给他姜茶,在食堂并肩吃饭时偶尔碰到的手臂,私下聚餐对饮撞杯时不小心碰到的手指,射击训练时递过来的手枪,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会带有触电般的惊吓,李熏然又一直以为这是体质的原因。

       奇怪的是,李熏然一次腕部擦伤,被季白拽过来擦他随身携带的万能药油的时候,他分明地感觉到季白的体质失效了。

       你的手好像没那么凉了。 

       季白顿了一下。 

       药油抹上去会生热。

       李熏然安静地任由他一手托着自己小臂,一手在自己手腕上揉搓着。他望向季白的眼睛,此刻背光,季白的眼睛是往日寻常的墨色,没有什么情绪,但也没有什么距离,让他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反问咽了下去。

       我说的其实是你的另一只手。

 

       虽然季白手脚冰凉,但他似乎并不怕冷。霖市地处温暖的大西南,冬天的气温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温柔地托着,在某个适宜的高度,孕育着草长莺飞花红似火。偶尔队里出任务会去到霖省的深山或者高原,夜里的气温就没有那么温柔了,即使如此,季白也坚持不戴手套,他说手套会影响人的反应速度,他不喜欢被束缚,也不喜欢被隔绝最直接的感官体验。

       有一年的冬天,季白回北京参加季爷爷的葬礼,太阳很高很远。李熏然站在大学班主任老师身旁,远远地看着最前排的季家人。在一片深黑色的沉默之中,季白抱着遗像的双手通红得异常醒目,看得李熏然眼眶发热。

       休完事假回到温暖的南方,李熏然照常给他递上姜茶,这次加了一片薄荷叶。季白并没有接。

       低温让人清醒,我现在需要专注。

       我知道。 

       李熏然俯身把杯子放在桌上。

       凉了再喝。

       蒸腾的热气一圈一圈染到空气里,不多时便消失不见。浮在水面的薄荷叶打着圈,最后停在杯沿附近。季白开完会回来看着杯子里略带棕色的叶片瑟缩的模样,抬手一饮而尽,胃里的温度像是火焰最后的灰烬,带一些绽放过后自暴自弃之后的酥麻,但最后嚼碎薄荷叶的一刹那迸溅出的清甜,冷得他一激灵,像尚未被火焰熄灭的寒风,更像是野火烧不尽的蒲草,一阵风来便会春暖花开。

 

       手脚冰凉其实并不一定是坏事。比如在李熏然重感冒的时候。 

       李熏然跟着赵寒去香格里拉支援了一次抓捕藏区猎杀野生动物嫌犯的活动,小分队在高原上都起了反应,只有李熏然活蹦乱跳没事人似的,队里的任务一肩挑,配合当地市区特警队圆满完成了抓捕和肃清的任务。回来赵寒嘉奖还没给他报上去,他就直接重感冒进医院挂水了。流感当时肆虐全国,到边陲霖省时已是强弩之末,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即使有人不幸感染,基本上最背的也只用在医院挂三天消炎针,远远谈不上住院这么严重。而李熏然,高烧昏迷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全队上下都以为是病毒变异,结果被告知只是普通感冒,只不过因为慢性高原反应,呼吸系统受到损伤,所以症状比较严重,需要住院观察。 

       季白很不客气地在病房里嘲笑他。 

       恭喜你,大概是本市唯一一个因为感冒跑来住院的常住人口。

       李熏然其实基本没太听清这句话。季白刚刚用冰凉的手探过来摸他额头的温度,拿走的时候让李熏然产生一种莫名的贪恋,让他一阵恍惚。

       你这个冰手试谁都在发烧。

       季白再次凑上来,带有一些报复性地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捂住他的前额,几乎快要盖住他的眼睛了。

       对不起,我不是谁的体温都这么来试的。

       季白的眼睛离得很近,瞳色里随着呼吸和心跳悄悄跃动的温度很明显。短短几秒适应了他冰凉的双手之后,更浓的暖意便慢慢爬升上来,从额头眉间眼角一直到唇边。

 

       但手脚冰凉也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在季白睁眼说瞎话的时候。

       李熏然挤在直升飞机座椅和季白的担架之间,抚着他的头一声一声地叫唤他。 

       你的手很凉。

       李熏然的声音微微颤抖,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和往常一样,季白的手没有温度,现在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苍白僵硬。热带地区潮湿的雨季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汗顺着李熏然的额头滴在季白的手臂上。

       他感到手上突然多了一些微弱的力量。季白勉强半睁开眼看着他。

       没关系,我从小就这样。

       嘈杂的机舱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发动机的轰鸣,螺旋桨的震动,医护人员隔着口罩简短大声的交流。李熏然看着季白双唇无声的翕动,突然很想笑。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砸在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紧贴的身体上,在季白模糊的意识里,像一杯打翻的姜茶。

 

       有时候它可以是令人疯狂的刺激。能在李熏然的身体上点燃不可思议的温度。像寒风中腾地一下高高蹿起的篝火,毫不留情地舔舐着他的脸颊他的脖颈他的肩颈他的腰窝,将他一点点熔化。又像炎炎夏日里淙淙流淌的山间溪涧,把他从头到脚的淹没,让他在青草沁人心脾的清甜味道中颠簸沉沦。

 

       有时候它也可以是令人绝望的痛苦,一点点鲜血的温度都能把季白投入冻土深渊万劫不复。赵寒的血,姚檬的血,李熏然的血。

 

       你的手太凉了,快,再给他到几杯热的蜂蜜水。 

       小护士端来几杯澄黄色的水,蜜糖一般。 季白一杯接一杯地咕咚下肚。

       没关系,我从小就手脚冰凉,来吧。他挽起袖子伸出胳膊。

       两个小护士一刻不停地暖着他的手臂和掌心,拔出针头后又往他怀里塞了一个粉红色的大热水袋。

       他抱着热水袋茫然地坐在凳子上,坐了一天一夜。

       情况基本稳定,病人家属可以进去了。医生推门出来喊他。 

       早已凉透了的热水袋这才终于有了真正的温度。

 

十一

       你的手很凉。 

       李熏然开不了口,他就这么望着季白,无声地把被子拽出去盖在他的手上。

       没关系,我从小就这样。

       季白俯下身在他杂乱的眉间印下一个长长的吻。

 

十二

       己亥初雪,海埂公园的日出吸引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季白冰凉的手暖乎乎地握在李熏然的手里。

       我不冷。

       我知道。

       他握得更紧了。

       人多,我怕把你弄丢了。

       成群的红嘴鸥振翅飞起,树梢上的雪啪嗒啪嗒往下落,季白侧身躲开,挂了李熏然一身。

       我怕冷。以前问他一万次都嘴硬不肯说,这次季白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虽然在李熏然看来这非常的不要脸。

       湖面波光粼粼映在季白姜茶色的眼眸之中。寒风瑟瑟,初识时广袤冰原上那个远远藏着的太阳,终于被李熏然稳稳地摘了下来,暖暖地捧在手心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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