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You'll never walk alone. 陪你细水长流.

【季然】归来

这段时间真的太煎熬了,本来是想有效利用这种离愁别绪报复社会的,可是很早就想好了这个题目,几乎是一个多星期以来让我魂牵梦萦的主题。既然顶着这么一个题目,还怎么好意思BE呢?我能怎么办,那当然是甜回来啊!生活总是会这样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好起来的,不是吗?


【归来】


终有一天,我们会为所爱之人归来。


      这是季白在缅甸“失去音讯”的第二年。或者只有李熏然坚持认为季白只是“失去音讯”。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偶尔回到季白住的警队大院里溜达一圈,见见熟人,聊聊旧事,假装和季白小聚一番,像以前季白调任霖省下属边境缉毒大队时那样,定期回来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伤了。以往他们总是一起去超市买些菜,两个人一起回家做着吃,吃完懒懒地睡个午觉,享受难得空闲的假期。季白失踪之后,李熏然便总是一个人去超市买一些季白平日里爱吃的拎上门,有时碰见住在家属院的熟人问季白呢,他每次都换着法子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去钓鱼了,一会儿就回来”“他昨晚加班累着了,在家睡懒觉呢”“家里来客人了,他就没跟我一起下来”,诸如此类。只是进到家门道一声“我来了”之后,回答他的只有尴尬的静默。

      霖市公安局除了刑警队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季白已经“杳无音讯”(这也是李熏然固执己见的说法)一年多了。他们只当是季白在霖省其他地方忙着,没时间来市局汇报工作。那时电话打到战厅的时候,李熏然就在办公室里,他几乎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战厅叫来刑警队所有的人,要求大家严守秘密,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季白确认牺牲。季白卧底的贩毒组织根基遍布霖省各处,绝不能走漏消息,让他们将组织里失踪的可疑人物跟西南战神的名字联系起来。

      警队的人在办公室里被隔离了三天,战厅原本想弄一个简单的追思会,但被李熏然严词拒绝。“他会回来的。”

      战厅就这么看着他,想到当年听闻赵琅失踪时的自己。他不想拿出缅甸方面的确凿证据告诉李熏然,种种迹象表明季白真的被组织“清理”了。平时和煦如春风拂面的小伙子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眼神灼灼,冰冷深重的痛苦背后还有未灭的希望。他不想浇灭那样的火焰,好像如果浇灭了,季白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就这样,季白已经失联了一年多的时间。原来在队里的人,有些调离警队去到基层锻炼,有些派驻霖省其他地区指导工作,也有些人依然留在霖市刑警队,但不管在哪里,他们都守口如瓶,在任何可能被问及季白的时候都要统一口径,季白依然在警队工作,“我们前不久刚刚聚过”,如此这般。当然,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会主动地提起季白,对于他们来说,被唤醒那段不可言说的回忆并不算太频繁。只是对李熏然却不同,他和季白在一起已经将近五年了。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起季白,他的季白。季白是他一辈子也离不开的炽烈光芒,也是光芒背后永远挥不去的沉重阴霾。

      李熏然依然在霖市,虽然偶尔也会去边境刑侦和缉毒大队外派一阵子。战厅有段时间曾考虑让他回参加工作前的原户籍地潼市工作,让他在新的城市重新开始。但李熏然拒绝了。“我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和我在一起,既然如此,我更愿意待在这座属于他的城市。”战厅于是也没有强求,李熏然看上去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并不需要额外的照顾或者安慰。

      少数几个知道季白真实情况的人也都这么想,李熏然看上去似乎很好,他依然像往常那样兢兢业业地工作,追案子,写材料,该聚餐的时候聚餐,该打球的时候打球,被不知情的人问起“你们家季白”,他也应答得很好,像往常一样,柴米油盐那般淡淡的甜蜜,甚至仿佛,季白真的像以前那样和他并肩,只是大家一而再再而三不凑巧地没能碰见季白而已。或许是李熏然经历过鲜花食人魔事件的关系,他比看上去坚强得多。没想到他这么能扛事儿!大家私底下偶尔会这么说。

      其实一切到来和离开都只是时间问题,形成习惯了,便不再有挤塞或空洞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只是人们往往会忘记,习惯了之后,挤塞和空洞依然在那儿,没有因为适应了而消失不见。所以一年,或是两年,或是三年,李熏然走过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季白都在那里,这是属于他的城市,所以也是属于李熏然的城市。

 

      三年之后,边境总队经过几年的“明察暗访”,终于理出了缉毒组织枝枝蔓蔓的清晰线索,抓到了他们在泰缅交界总部的犯罪行踪,由公安部直接下达命令组织队伍与泰国缅甸两国实施联合行动。李熏然自从听闻消息就要求战厅安排他参加行动。这是自战厅上次通知警队季白牺牲以来的第一次,李熏然在战厅面前表现出失去季白的痛苦,又或者说是因为失去季白所以熊熊燃起的那种势不可挡的动力。三年了,战锋从来没为李熏然做过什么,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李熏然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他一个人真的过得很好。这一次,战锋如他所愿准许他参加联合行动,并且暗中联系了这次联合行动的总负责人,告诉他,如果李熏然在行动中出现任何异常情况或者有任何异常发现,请一定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支持他的想法和行动。

      可是战锋失望了,李熏然也失望了。这次联合行动和以往的行动一样,有惊无险,除了不可避免的损伤之外,行动顺利完成,甚至都没有任何我方人员在行动中死亡。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发现,没有任何与三年前组织中内部门户清理有关的蛛丝马迹。境内外的合作成功地除掉了这个盘踞三国边界长达十年之久的中型犯罪团伙,包括霖省境内的枝蔓也被连根拔除。毋庸置疑,这是一次几乎完美的行动,他们理所当然受到了嘉奖。而季白这个名字,也终于能够被大家所提起,只是此时他的名字多了“烈士”二字。

      而这,是李熏然需要再一次去适应的事。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和大家聊起季白,想象着他在执行一个旷日持久的艰巨任务,在完成任务之前他们无法见面,他远远地想着他,念着他,像以往每一次他们分开的行动一样,想象着他胖了,瘦了,黑了,白了,脸上哪里多了几处皱纹,后背上哪里多了几处伤疤,好像他一直都未曾离开,他在另一个地方陪自己一起经受历练,一起成熟,一起老去,直到白发苍苍,也许他们便又能重聚了。这是刑警的使命,更是战斗在祖国边陲的刑警的使命。季白很早就跟他聊过,为什么他爱着霖市,为什么他选择留在霖市而不是出生地北京,为什么他会爱上他,为什么他也许有一天会离他而去。李熏然都懂,他们早在相互靠近的过程中就已彼此相通。所以李熏然此前其实真的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甚至,这是他俩在心里排演过很多次的生活。

      然而第二年的清明,李熏然终于还是去了队里给季白立的衣冠冢。他避开了警队的集体悼唁,傍晚时分才悄悄来到这里。没有姓名,没有文字,没有标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净白的大理石,在将合的夜色中微微发亮。他当然知道季白不在这里,连入土的警帽和制服,都是他遵从省厅的安排从家中衣柜里拿出来的。一切仪式都是虚伪的符号,在与不在本就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必须来,与其说是追思季白,倒不如是说服自己,这次季白真的回不来了。这一次,他连假装的借口都没有了,他终于是一个彻头彻尾“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直到这时,暮色里的李熏然才终于觉得自己孑然一身,从此告别陪伴自己近十年的人。

 

      这一次再次回到大院,便与以往不同了。以前他也会说,“三哥好容易休假回来,我去陪陪他,炖点汤,我们俩都得长点肉”,现在身边的人终于知道,回回过来找三哥吃吃喝喝的李熏然却一天比一天更清瘦,究竟是为什么。这次习惯性地拎着食材回到季白入职前住的大院,轻车熟路地烧好鱼,煲上汤,揭开盖子问到香味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蒸汽熏得泪流满面。季白第一次把亲手钓来的鱼带回来说要给他做拿手菜欢迎他的时候,才刚刚给赵寒献完血,他嘱咐李熏然不要告诉他,还说“我可不想他以身相许”,许久之后等季白也有机会给李熏然献血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季白的试探。

      那次重伤住院,季白带上亲手做的鲜鱼粥来看他,李熏然固执地问他献了多少,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时不时就头晕,会不会偶尔视力模糊,季白便盛好粥送到他嘴边,“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你也想以身相许吗?”

      “对啊。”李熏然就这么坦荡又真诚地看着他,“战神的血太珍贵了,一滴都不能浪费。”

      从那时开始算起,他们在一起五年多,直到三年前,季白开始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陪伴他,像他们无数次设想的那样,直到现在。李熏然终于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三哥,也许我们那时候应该设想得再多一点,再远一点……你说呢……

      如果你再不回答我,你怕不怕我真的会慢慢忘记你……

      忘记你这个时候会跟我说什么,那个时候会笑我什么……下次我自言自语的时候你会怎么挑眉怎么撇嘴怎么皱鼻子怎么眨眼睛……

      你会在我快要忘记你的时候回来吗……我们以前是不是商量好了的,你还记得吗……


 

      转机到来的时候,李熏然并不知晓。大概是命运的安排,他是最早知道季白“牺牲”的人,却又几乎是最晚知道季白生还的人。当然,并没有人有意瞒着他,只是恰好,战厅从老挝把季白接回来的时候,李熏然再次重伤住院。季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时隔多年当战厅在直升机上终于得以见到他的时候,几乎难以认出他的模样。他比以前更黑,蓄了满脸的胡子,头发半长不短,颧骨和眉骨处都有明显的疤痕,不过那双眼睛丝毫没有改变,依然是鹰隼一样的目光,在见到战厅时又瞬间柔和下来,却并没有丝毫放下戒备的意思。这就是季白了。

      季白在那次内部清洗中偷偷被赵琅换了出来,赵琅的手下为了救他出来甚至丢掉了性命。季白不得已,和赵琅一起继续在缅甸各处辗转生存。他们无法跨越国境线归队报道,也无法深入前线获得情报,只能凭借自己了解的蛛丝马迹,一边躲着组织的追查,一边想办法跟黑白不明的中国商会和散户建立联系,前前后后地摸索。赵琅说得对,到了这一步,他们除了想办法暗中配合以后可能会有的联合缉毒行动剿除这个盘根错节的组织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他比季白“失踪”的时间更久,可是刑警的职责让他不得不继续潜伏下去。所以他们先是在缅甸,而后又进入泰国,悄悄动用自己几年来发展的眼线配合着公安部的联合行动,悄悄保护着荷枪实弹的中国武警们难以照顾周全的中国人,当然,还有赵寒和李熏然。

      季白只远远见过一眼李熏然。穿越茂密的丛林和湍急狭窄的溪流,即使穿着迷彩服涂着五彩漆的保护色,他也能一眼认出李熏然。季白的视力一向很好。李熏然看上去很好,和以前一样,全神贯注高度戒备,他没有过于急切,也没有贸然唐突,也和以前一样。那时还不是见他的时候,季白悄悄安排几个眼线配合着行动队的部署,转眼李熏然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有枪声,有低微的喊声,但没关系,季白并不担心,这里是他们很早就一起跋涉过的丛林,熏然不会出事的,他和自己一样熟悉这里。还好,那一眼,让他知道熏然现在的模样,季白又可以继续在心里和他对话了,他还会在他身边陪着他,也会继续和他说着话,这样便很好。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国,那是季白很久没有想过的事情。

      直到第二年,他和赵琅把泰国和缅甸的善后处理好之后,来到老挝境内,赵琅一次吃完饭悠悠地说,三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他没用问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判断。可他真的说出口时,两个人皆是一惊。

      季白有一阵的惊惧,然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我已经前前后后都摸清楚了,应该没问题了,角累的团伙在境内外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那边新冒出来的是金狼,他们跟角累一直是死敌,三个月前有一场小规模的火并,看起来他们确实也不剩多少了,剩下的哪几个残余,金狼也都替我们扫荡干净了。

      我知道。季白缓缓开口。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赵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有同样的忧虑。适应,是一个持之以恒的难题,从霖市到缅甸,从将死到得救,到得知自己此生再难回国,再到回国的机会终于实实在在地摆在自己面前。

      两个死人突然跑回去,能把他们吓死。赵琅笑道。

      大概我还没死透吧,有人还在等我回家。季白躺在草席上,抬手捏死了一只蚊子。师傅,我相信你也是,多久都是一样。

 

      等李熏然在季白回国三天后睁开眼,看到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黑黝黝地坐在他身侧时,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这又是一段适应期,那个虚影终于被可触碰到的身体填满时,他仿佛闻到了鲜鱼的滋味,尝到了糖糕的甜美,即使他口中苦涩,嘴角边都是咸湿的味道。

      三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忘了你,你如果再晚回来几天,我怕你再也不会在我的脑子里跟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真的回来了吗?

      我真的回来了。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在你快要想不起来我会说什么我会笑什么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的。

      趁你还在,这次我们计划得再久一点好不好?我怕下一次我撑不到你回来……

      你记着,这种你犯傻的时候,我肯定会笑你。哪有下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他拨开熏然的乱发,珍而重之地吻上他的前额。就像很多年前熏然躺在病床上一眨不眨望着他说愿意以身相许那时一样。

      终有一天,我们会为所爱之人归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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