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You'll never walk alone. 陪你细水长流.

【季白&明诚】礁石与灯(三)

【划重点】这一篇完全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无脑幻想,完全是平行时空平行时空,没有任何现实影射和暗示,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以及,这一篇赤裸裸地暴露了写手本人的三观,请谨慎点开,谨慎阅读。


【礁石与灯】

(一) (二)

(三)

      

      明诚跟季白约好,第二年春节再来霖市共度新年。明诚虽在上海长大,童年的味蕾上却并没有留下太多滋味,能有馒头不致饿死便是福分,偶尔能吃上一碗阳春面已是万幸。后来去了明家吃过山珍海味也亲手做过满汉全席,他把这一切都当做不属于他的恩赐,直到抗战结束来到北平,和孟韦同桌分两个糖火烧一锅小米粥,他才终于找到享受食物时的归属感,才终于开始安于平凡乐于平凡,虽然其实多数时候他也是使劲浑身解数给这位方家少爷做红烧狮子头做翡翠白玉汤做一切他爱吃的美味。而在季白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和两位共和国年轻的基层守卫者共同享用西南的饵丝饵块,望见窗外春暖花开,这是明诚从未有过的体验,又是他无比熟悉的那种在亲人身边的安然。“明年,我试试能不能把孟韦也带过来。”

      虎年到来的时候明诚却不得不爽约,朝鲜半岛情况有变,一场家门口的战争一触即发。明诚因其早年在伏龙芝的求学经历和多年积攒下来的与苏联方面的人脉,在这时承担起了绝密的情报工作。他明面和暗地里的两份工作都开始出现剧变。燕大经济系的搬迁计划已经提上日程,作为系里的青年骨干,明诚是搬迁计划主要的执行者之一,中央税务学校尚在起步阶段,行政、组织、学术等事务让人焦头烂额。而更重要的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北京的地下情报工作情势不比解放前夕轻松,这时有了朝鲜半岛的隐患,下级下达了秘密任务,要求明诚负责与莫斯科方面的信息对接,他甚至常常需要在某个周中出其不意地前往莫斯科亲自活动。两头的工作把他扯得忙不开身。下半年,朝鲜的战火终于还是烧到了国内,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可雄赳赳气昂昂背后有多少人多少个日夜的艰难和无奈,历史书上并不会有所着墨。有些话明诚从不会说出口,但直到朝鲜战争爆发之前,他真的一度以为他能踏上海峡对岸的土地,见到以前在军统在北平结识的旧友。只是明诚没想到的是,他那时深埋在心里甚至只在梦里才会偶尔出现的场景,在七十年后的时空里成为季白的梦魇,折磨得他难以入睡。

      兔年的春天来得很晚,迟到了一整个冬天的鹅毛大雪突然在清明前夕突然降临,把一些热火朝天的东西都变得沉默,还原为那些令人惴惴不安的肃穆。明诚就是在这个大雪里的夜晚见到了季白。

      他难得空闲,夜里出来沿着未名湖散步,突然看到湖边微弱的火光,和火光下季白憔悴的脸,明诚几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又在一瞬间庆幸这个夜晚他鬼使神差地留在了燕京大学的校区,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中央财务学校。在燕大任教期间,这篇湖水是他的慰藉,就像远在南洋的孟韦,就像远在二十一世纪的季白。可是此刻的季白却不像他记忆力的模样。上次见到初愈的季白,虽然棱角瘦削得近乎锋利,但脸上的神色却始终泰然甚至轻快。也许是夜里烟卷的光线太缥缈,大雪里季白的模样太不真实,让明诚感到一股强烈的陌生。

      “我想见你。”季白拿下烟头,他的神色愈加模糊,但说出的话却直截了当。

      明诚裹着厚实的军大衣,见季白带着霖市的暖风单薄地站在他面前,原本只想把他拽回自己办公室翻出一点旧毛毯旧棉衣给他裹上,可此刻听到他的话,又突然犹豫了。他定了定神,希望季白能看清他被白雪映出的眼眸。

      “我在。”

 

      毕竟已是四月天,雪夜其实并不如凛冬那般严寒,但季白说出的话却略微颤抖,许是他久居西南,蓦然来到这异常寒冷的春日京城,不可避免地被冻着了,即便如此,季白的声音依然让明诚心悸。

      “你失去亲人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明诚有一些猜想,但却并不算太过惊讶。

      “来不及多想,我有很重要的工作,一分一秒都丢不开。”

      “工作是你的信仰。”

      “是。”明诚看着他。

      季白举起烟头,猛吸一口,憋在嘴里很久都不吐出来。

      “季白……”

      他突然被呛着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双肩也跟着声音一起颤抖。

      明诚终于伸出手去拽他,他早就该这么做了。“这里太冷了,跟我回办公室吧,回办公室再说。”

      季白摇摇头甩开了他,固执地站在原地。

      “那去背山处避避风吧。”明诚利索地脱下军大衣裹住他。即使处于这样的状态,季白也忍不住挣扎起来,回过头准备说些什么,被明诚摁住了。“我当年可是在西伯利亚上的生存课,这点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明诚不知道,季白并不怕冷。他从小在北京长大,数九寒天带着孩子们去北风呼啸的冰场玩追逐赛,长大后大学军训在冬日里和南方的同学换班站夜岗,也许他还达不到明诚当年在伏龙芝魔鬼训练的生死难度,但和明诚一样,这点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明诚和季白都没有说出口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冷。

 

      邻近建档一百周年的多事之秋,当年明诚忧心的统一大计终于提上了日程。出生在改革开放初期,长大在全世界难得的和平发展期,工作于共和国最为繁荣的黄金年代,即使见惯了肮脏和罪恶,但季白从未经历战争,他上一代人也没有,家里唯一经历过战争的是和明诚一样参加过二战的爷爷。共和国七十余年的发展太快,把几代人之间的鸿沟拉得很深很远,季白的父母一代无不忧虑,季白这样的中流砥柱更是负担沉重,而他两个哥哥的孩子们却都自信满满兴奋异常,只有季爷爷,当过兵,打过仗,在风雨里见证国家的成长,听闻大事将近,只是轻叹“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信息化时代毕竟与七十年前不同,人海战术早已过时,紧张状态下也不必全民皆兵。季白和李熏然依然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甚至季白儿时在军属大院一块儿长大的那些当了兵的小子,上战场的也很少。唯一那个跟季三儿光屁股玩耍的吴伟,也只是南京君区的预备干部,虽说战备压力重大,毕竟离金门前线还隔着一道。而战争与命运正是如此偶然。在年末上岛登陆和统一建设期间,吴伟随他所在的连队前往台湾驻扎,负责东部治安和物资配给的时候,在当地的一次混乱中为保护一位年迈的原住民而意外重伤。然而消息传回内陆却莫名其妙地走了样,他被愤怒的网民认作统一大计的叛徒。半年来为统一动员而被煽起的明族情绪并不能收放自如,在非常时期的国家话语之下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对象,网络时代的真相与平反有时比前数字时代更为艰难。

      吴伟的外公是季爷爷当年的战友,他在七十年代去世之后,季司令一直照顾着他的子辈孙辈,只是如今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小辈都尽量不告诉他。季白的叔父悄悄动用关系将吴伟接回北京,一路谨慎有加,可却不小心走漏消息,甚至连带季家的关系网也被一些网友牵扯出来,被认作是所谓的君队斧败,事情的走向更加复杂,愈演愈烈,最终还是惊动了退休几十年的季司令。混乱的舆论之下吴伟成了维持稳定的牺牲品,季白的叔父、吴伟的父母、以及他所在的连队迫于压力公开致歉,并在公开声明中接受严格处罚,以此平息怒火。即使舆论并未影响吴伟和季家在知情人中的声誉,但考虑到广大无从得知真相的吃瓜群众,这对他们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季老身体急转直下,季白父母的生意受到牵连,甚至季白本人在霖市也被此事影响,以他在霖省的名声,一举一动都会被议论,战厅因此要求他近期不要回北京看望发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熏然放心不下,年前请了假回北京替季白看望家人和爷爷。经过一年的暖冬炎夏,谁也没想到这年冬天的北京会冷成这样。等吴伟终于苏醒过来,季老放下心,此生再无牵挂,走过传奇一生中最后的这一点风浪,便毫无征兆地安详离世,季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作为在红色家庭长大的孩子,作为征战四方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季白对生离死别已经有了一套熟练的情绪管理系统,而且爷爷也算寿终正寝,去世前看到了祖国统一的这一天,没有什么遗憾。即使李熏然回来告诉他,爷爷弥留之际把熏然看成了季白,他也没有感到太直接的痛苦。熏然说,季老一直眯眼笑,直点头,在离开之前能见到他最疼爱的乖孙子,开心得不得了,抓着熏然的手说,有你在西南,我很放心。此后季白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中常常想起这句话,不知道爷爷是在放心谁,在放心什么。

      真正打垮他的,是农历牛年正月新年的工作计划。投入工作时缓解悲痛最好的方式,季白当然懂,当年赵琅失踪、叶梓夕被杀、赵寒病危,所有这些时候季白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但这次却不同。几年来舆论控制越收越紧,言论审查越来越严,原本只负责行动上重案要案的公安部门,也跟着网信办一起开始了对一切可能突发事件的严格防范。进入战时,哪怕只是局部小规模的闪电战,但因统一问题兹事体大,内外意时型态的强烈反差,反华势力通过网络话语舆论扇动无孔不入,公安部门的职能发生巨大转变。即使作为刑警,季白的工作也不再只是处理严重刑事案件,在思想上防患于未然似乎成了战时更为重要的工作。但当形势开始以暴制暴,开始以扇动对抗山动,以动员对抗动员,就像吴伟遭遇的话语暴力一样,为了统一后的局势,一切多元都要让位于绝对的庆典和昂扬,这就已经不是季白所热爱的工作了。

      忍过了新年之后,爷爷去世之后连续工作近两个月的季白,再一次接到任务需要与省网信办合作戳穿一起响应全球妇女运动的静坐抗议,并拘留了三位发起人。熏然在询问中了解了这三位学识比学历更惊人的青年女性的种种情况,回来见到季白,头一回把没收了的中华牌香烟扔回给他,许久才说,我没资格替你管烟了,我怕我也会忍不住。季白极尽所能地善待她们,但他自己已经无力去说教些什么,他说不出他自己不信服的话。十天拘留结束之后,他突然回到北京去看爷爷。他想问他,您放心的是在西南的我,还是我在的西南?他想问他,他九十多年来经历的沧海桑田,他躲过的枪林弹雨,扛过的官场风浪,是不是只会让自己更坚定自己的信仰,而不是在风浪中迷茫。七月份就是盛大的百年纪念,包括君队公安在内,全社会都在筹备着这场歌舞升平的庆典,但季白似乎已经不信任这些了。他突然后悔,这么多年他从没认真问过爷爷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是如何平静走过这一切,却依然选择期待和相信的。在墓前跪了许久,他季白才终于想到他可以去问的人。

 

      “所以我来这里,是想问你,在那么多黑暗的日子里,你为什么会选择相信?你怎么知道你的工作是在践行你的信仰?你怎么知道你的信仰有一天能实现?”

      明诚轻叹一声。“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

      季白手里的烟已燃尽。明诚接过他手里的烟头起身扔进垃圾箱,在几步远的地方站直身体望着白雪中黑漆漆的湖水。

      “瞬息万变之中,没有人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组织我们的国家做的是对还是错。”

      “那你的工作,你的信仰,从何而来?”季白的声音冒着寒夜的水汽。

      “来自我对自己的信仰,来自我对我身边的人的信仰,基于这些,我才有了对当下对我的组织对我的国家的信仰。”明诚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的很多老战友上了战场,我知道他们在努力活着,他们也随时会死去,他们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他们家里的父母,他们梦里想着的姑娘。我的同事们在学校讲着经济学,讲着必须首先去批判的西方经济学,燕大哲学社会学的老师们一边写着自我反省自我批评的报告,一边继续做他们的研究,教他们的学生。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经济学要走向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天突然结束,但我们只知道自己在做自己本心认可的东西,而且知道我们并不孤单。燕大的校训就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我想这句话能帮到你。”

      季白仔细地回味着明诚的话,回味着他生长的时代,奋斗的时代,突然想着,也许人说民国出大师并不是妄言。

      “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说我们一定就是对的。我们都是深陷在时代中的人,历史常常并非连续,而是断裂,也许只有七十年后的你们有资格评判我们,是在坚持真理还是在故步自封,是在积极求变还是在无事生非。

      “我和孟韦曾经在最近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党从鼎盛到败北,他们中间很多人的挣扎和无奈,都不是简单的信仰二字可以概括的,也许我比较悲观,但个人是抗不过历史的。”

      明诚往前几步站到季白身前,面对面地看着他。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必苛责任何个人的过失,更不要苛责自己。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白雪照映着明诚的面庞,他的轮廓在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军人,即使他分明长着一张老学究的脸。

      季白望着他,隔着七十年的时光,隔着数不尽的典籍旧书和想不到的战火动荡。

      “但你依然在坚持,依然在信仰。”

      “是。我在坚持,我也在信仰,这是民族和时代赋予我的东西,它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明诚缓缓地开口。

 

      两个人陷入的长久的沉默。夜越来越深,湖水对岸远远飘来一阵笛声,悠扬缥缈。季白沉浸在黑夜和笛声里,像坠入梦中。半晌,笛声再度远去,明诚在他身旁轻叹了一声。

      “所以你说,台湾终于回来了是么?”在雪夜里站久了,他的声音里也出现了微微的颤抖。

      季白转过头去看他,在他的眼神里看到和爷爷当初一样的神色。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真切地触到了爷爷生活的那段岁月,即使身处无尽的暗夜与消融的春雪为伴,看不到任何五十年代北京的光景。

      “是,我们统一了,一百多年来我们失去的那些终于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明诚有一瞬的沉默。

      “伤亡大么?”

      “不算太大,比起领土,更难统一的是人心。”

      明诚突然笑了。“兄弟,你是真的没经历过战争。在任何时候领土都不是最难争取的东西。”

      季白闻言却心下一沉。

      “我理解你的担心和困惑,但现在你们要面对的才是最严峻的考验。战时可比你想象的要更久,而战时,总会有特殊和激进,你得努力去理解并接受。”

      “即使会带来伤害?”

      “战争从来都是带来伤害的,无一例外。”明诚的目光很远,像在追溯笛声的方向。“但我们能在战争的基础上去建立和追求更美好的东西。”

 

      季白看着明诚棉衣下依然单薄的身子,和两年之后没了发胶温顺服帖的短发,说,“走吧,回你办公室吧,教授上课可不能感冒压着嗓子。”

      “想通了?”明诚笑,“不是我说,你还是得多学点马克思主义,真的管用。”

      季白轻嗤一声。

      “你跟孟韦一样,年轻人不要太犟。”

      “你很老么?”

      “我长你七十岁。”

      季白无话可说。

      回到他的办公室,见明诚此前笔挺的黑色大衣皮质手套西洋雨伞都不见踪影,目之所及除了繁体字的书、玻璃瓶的墨水、深灰色的钢笔之外,多是以前只在老照片和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年代感极强的茶杯、背包、棉布衣裳、棉鞋。他重又望向拿起开水瓶准备倒茶的明诚,这才在灯光下清楚地看到他和往日模样的差异。

      他迎着明诚的笑脸,接过杯盏,轻轻地说,“十五年后你会去国外教书么?”

      明诚一阵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季白不知道如何开口。

      “请你十五后去国外教书吧。”他重复了一遍,这次换成了祈使句。

      明诚又一次用审慎的目光看向他,他突然间又成了那位老谋深算的特工,片刻之后又在下一秒回归普通教授的模样。他低头咂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以前我去国外是去学习和武装自己,现在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放下茶杯,看向季白,目光淡然,语气坚定,“我不会去国外的,我要和这片土地在一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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